太极拳名家 康伟   本刊记者 龚建新

龚建新：康老师，在《陈氏太极拳图说》这本书中，一开篇就是两个图——无极图和太极图。这是什么意思？让人不得其解，很多人都忽略过去了。尤其是那个无极图，一个圆圈，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更让人费解。

康伟：其实，不仅仅是陈鑫这本书开篇就是无极图、太极图，王宗岳的《太极拳论》第一句话也是“太极者，无极而生”——也有无极和太极。但我们深究一下，这个“无极”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龚建新：关于无极这个概念，我查过资料，百度上是这样解释的：“无极”出自《道德经》，是古代哲学思想，指称道的终极性的概念；无极有“无边际，无穷尽，无限，无终”的意思；“无极”一词在文言文中是表示“没有中心”的意思，代表着上古华人对事物产生之前状态的抽象理解。

康伟：看了这段解释，你能明白无极是什么吗？

龚建新：似乎有点明白，似乎又都不明白。比较拗口，比较模糊。

康伟：现在我们对自己的传统文化概念大多都是这样模模糊糊，似是而非的解释，这是通病，如果我们都不能清晰的知晓我们前人说的“无极”这个概念的准确含义，又何谈“学以致用”呢？

龚建新：太极拳的老前辈们也讲无极，要求站无极桩，他们说：“你站在那里，全身放松，心要静下去，脑子什么都别想，身上哪里都别动”，这样就是无极桩了，您认为对吗？

康伟：现在教“无极桩”的版本很多，各说各的理。很多人也经常问我，无极桩到底怎么站，我们的建议是你先把“无极”是啥意思搞清楚，不然你怎么判断我站的是“无极”桩呢？

龚建新：老子的《道德经》首先阐述了“无”和“有”的概念：“无，名天地之始也；有，名万物之母也。”王弼解释“无”时说，无就是“太初以上，一物皆无”，又说无极是“天地未生前之景象也”。可是，我就想不明白了，地球已经生成45亿年了，没生天地之前与我们现在练习太极拳有什么关系呢？如果我们现代人练习太极拳还要想到几十亿年以前的事儿，那不是故弄玄虚吗？

康伟：是啊！所以很多人一提无极、太极，就认为这些胡诌八扯的概念和练拳根本没关系，只要苦练就可以了。但很多人苦练了一辈子，太极的东西一点都没有，除了活动筋骨之外，其实根本不知道在干什么。

龚建新：那您是否能解释一下，这个“天地未生前之景象”和我们练拳有什么关系呢？

康伟：上次我们说了，我们要学会站在前人当时的语言环境和文化环境中与前人对话，才能明白他们在说什么，要表达什么，用什么方法进行表达，要正确的了解那个时代我们的祖先对自然、对社会、对事物发展变化的认知方式和认知模型，很多方式和模型，我们现代社会同样存在。比如我们现在说：A+B=C，我问你，这个“A”，指的是什么？

龚建新：我认为这是一个符号，这个符号是广义的，是啥东西都可以，是多大多小都可以，就看你具体说的是什么了。

康伟：好，这个“A”既抽象、又具体，抽象时“无边界、无穷尽、无限制、无始终”，你说“A”代表啥都可以，代表多少都可以，如果我说“A”代表3个苹果或5只羊，它就又具体了。我再问一下，你懂音乐吗？

龚建新：不懂。

康伟：跟我一样，我也不懂，如果现在我们俩手上拿了一张五线谱，会是什么局面？

龚建新：看着哪些线条和小黑豆豆发呆，完全不知道是啥意思。

康伟：这个无线谱就是音乐最基本的符号和认知模型，音符、音节、音律等等都在里面，懂的人一看，里面的意思都是表达出来了，我们俩在这儿，一无所知，如果我们俩现在看着这张五线谱开始唱歌，那就是胡唱，但不能因为我们看不懂，就说这五线谱根本没用，根本和唱歌无关。那么回过头来，我们再来看看这个无极图了，这个图就是正确认识“无极”这个概念的符号和认知模型。

首先：我们的祖先用了一个“○”作为一个符号，就相应于那个“A”，它可以代表任何东西，所以告诉我们它“无边界、无穷尽、无限制、无始终”，那么这个广义的符号又表达了什么意思呢？它的意思是“天地未生前之景象”

龚建新：关键是这句话该怎么理解？

康伟：我们看到这句话时，用我们现在的语言习惯去理解，认为是还没有产生天地时的那个状态，这就已经产生了误解。萧天石在《道德经圣解》中说到：“先天一混沌，万有尽皆无，而立先天地境界；天地氤氲，万物化生，生生不息，万象毕陈，以立后天地境界”，此先天地境界，说的是天地未生万物之时的那个状态，即只有一天一地一空间，这就是“天地未生前之景象”，也就是天地间还没有产生任何东西时，这个“天地”最本原的状态。

龚建新：原来不是说没生天地，而是天地没生万物的意思啊，那这个状态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康伟：前人在讲道理的时候，会用很多比喻的方式，把一个抽象的概念具体化，这句话，其实是用“天地”来做了一个具体的比喻，即：比如说，天地还没有产生任何东西的时候，这个时候只有一个天、一个地、一个空间，这是天地最原始、最初始、最本真的状态，还没有添加任何的其他东西，我们把这样的状态叫做“无极”状态。那么除了天地之外，任何其他的东西也是一样的，万事万物都有其最初始、最本原的那个状态，也就都有各自的“无极”状态了，所以，这个“○”就表示了所有的一切，你换成什么都可以，但它要表达的意思没有变，没有添加任何的东西，干干净净，空空白白，用我们现在的语言叫做纯天然、原生态、最本真、最原始的天然本性，这么一讲，这个“无极”就跟所有人都有关系了。

龚建新：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练太极拳有一句话叫“复归于婴儿”说的应该就是我们人的“无极”状态吧！

康伟：你说的很对，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极”状态，就是我们初生之时的那个婴儿状态，正如前人所描述的“婴儿初生，一片天真，其体致柔，其气致顺，骨弱筋柔而气和，无欲无念而性真，不以得失相计，不以祸福相虑，不以人我相较，不以利害相博，犹近于道也”。这就是我们最本原的生命状态。“太极者，无极而生”就是告诉我们练太极拳，就要先复归于生命的无极状态，即复归于婴儿的状态。所以，练太极拳首先要“做减法”把我们身上后天产生的非天然的东西统统扔掉，先归“无极”状态，站无极桩，就是归无极状态的一种方法。所以前辈们对无极桩的要求是周身自然，周身放松舒适，心中无一物，脑中无一念，心平气和，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这不就是婴儿初生时之无极状态吗，而现在很多人对无极桩提了一大堆的要求，哪里要多大，哪里要多小，手臂要如何，两脚要如何，哪里和哪里要相对等等，一大堆的“有”放在那里，还谈什么无极状态啊，原因就是根本不知“无极”是什么概念。

龚建新：这回我们算是比较清楚的明白了这个“○”无极图的意思了，它表达的是一种状态，我们理解了无极的概念，那么我们练太极拳为什么要回归无极状态呢?

康伟：这个问题问得好，我们古代人也没有正面回答，王宗岳也只是说“太极者，无极而生”，意思是回到无极状态是为了生出太极来。我认为，回到无极状态，才能够调动人的良知良能。这是由于无极是初生状态，在这种状态下，自然会生长出很多东西，这些东西都是最适应这个状态的东西，能在这个状态中保持最强的生命力。婴儿的生命力是最强的。最强的生命力。是在无极状态下生长出来的。人在无极状态下，没有任何想法、欲念，在这种状态下生长出来的能力、能量，是最适合人体生命生长的，我们称之为“良知良能”。我们追求的是在无极状态下，自然产生的能量、能力、功能，这些能力、能量，是人本身与生俱来的，是最本原、最优良生命原动力，是最适合在你的身体里发展的东西。练习太极拳，要归于无极，回归自然本真的生命状态，这就是“复归无极”的目的。

龚建新：这样一讲，我就明白了无极、无极图、无极态这些概念，也明白了怎么才能进入无极态。无极不仅仅是一个哲学概念，也是练习太极拳所应该遵循的自然状态，也是一个可以具体实施操作的法则。明白了无极的概念，你也就能明白太极拳练习中的具体要求了，能够知其然，还能够知其所以然。

康伟：我们真正搞清了“无极”的概念和无极图的内涵，那么陈鑫在《图说》中所描述的：学者上场打拳，端然恭立，合目息气，两手下垂，身桩端正，穆穆皇皇，心中一物无所著，一念无所思，浑然如大混沌无极景象，故其形无可名，名之曰“无极象形”也，我们也就能比较清晰的理解其中的意思了。

总之，对“无极”的概念，要有一个正确的认识，这样你才能理解“无极生太极”。 太极也是一个状态。我们练习太极拳不是练习动作，而是修练一种状态，通过动作来调整、恢复状态，这是习炼太极拳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