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拳名家 康伟  本刊记者 龚建新

龚建新：人们说河图是“圆形之祖”，还说太极图源于河图。对于河图，我们已经讲述了它的形成和其揭示的阴阳变化规律，知道了“阴阳混一”的概念，认识到了“此消彼长”，“阴不离阳，阳不离阴”的阴阳相互作用变化规律，还知道了阴阳的变化又是有“定数”的，保持着一个“变中有常”的整体恒定的作用状态。那么，河图和太极图之间是什么关系？方形的河图是如何变成圆形的太极图的？太极图又揭示了哪些阴阳变化哲理呢？

康伟：《陈氏太极拳图说》一书在给出了河图之后，又出现了太极图，其实，这就是在向我们说明太极图与河图之间的联系。在太极拳理论中有“方圆相生”的说法，这也牵涉到河图和太极图的关系。方形的河图被称为“圆形之祖”，其实就是说圆形的太极图来自河图。

龚建新：那我们就先讲一下河图是如何变成太极图的。

康伟：为了能比较清晰地解读这个问题，我们先暂时抛开河图，用一个比较简单的图形来演示一下。如图一所示，我们取与中心相等距离（定数）的四个点，分别标以1、2、3、4四个数字，然后把这四个点连结起来，就形成了一个标准的方形，由1到2、由2到3都是一个直线。现在我们在1到2之间多取一些数字，即1.1、1.2、1.3、1.4……1.9然后再到2，那么1和2之间就不是1和2这两个整数了，而是出现了0.1、0.2、0.3……0.9这些小数。我们把这些小数按照与中心等距的要求标注并连结起来，这时看一下，从1到2之间的连结线就发生了变化，变成了如图二所示的形状。这时1到2之间就已经不是一条直线，而是十段相连的折线。虽然每一段还是直线，但整体看上去已经近乎于一条弧线的形状了。而这每一段直线，还可以再分割，比如1到1.1这一段，中间还有1.01、1.02……等等，实际上，从1到2，中间的数是无限可分的，分得越细，两点之间的连线就越短，最后就会变成点与点之间几乎完全连结在一起的圆弧线。从这个例子中，我们看到，直线变成了弧线，是1和2这两个整数之间实际上包含着无数的小数，如果把这些数都按照以上规则连结起来，直线就变成弧线了。如果我们把1、2、3、4之间的小数都这样连结起来，那么图一的方形就变成一个圆形了。

龚建新：我明白了，圆形可以说是由无数个微小的直线组合而成的，而把一个方形的物体无限分割，最终就形成了圆。这就是“方圆相生”。

康伟：那么，我们再来看一看河图是如何变圆的。前面我们已经讲过了，河图用了1到10这十个数来表达阴阳的性质和变化的规律，而这十个数都是整数，按照这些整数的排列我们得到了河图这样的方形图，但是1到10中间还包含着无限多的小数，如果我们按照阴阳运行的过程把这些小数都排列出来的话，都会得出和上面的例子一样的结果，这个河图就会变成排列着密密麻麻小数的圆形了。这个包含着所有小数的阴阳变化图形，就是我们在《陈氏太极拳图说》中看到的那个太极图（图三）。

龚建新：河图就是这样变成太极图的，这就是河图和太极图的关系。那么，既然河图已经把阴阳的变化规律表述得很清楚了，为什么还要用太极图来表述呢？太极图又表述了哪些阴阳变化规律？

康伟：从河图到太极图，我们能更细致、更清晰地了解前面我们论述过的阴阳变化的规律，太极图能够更细致、更全面地表现出阴阳变化规律。如图三的太极图所示，图中间是一个直径为5的小圆，外面是一个直径为15的大圆，小圆代表生数为5，大圆代表成数为15，即生于5，成于15，阴阳就在5和15这两个圆之间的区域内运行和变化。我们先看一下白色所代表的阳的变化情况。河图中的阳之初生之数1在最下方子时的位置，生于内，生于5，所以在太极图中我们看到表示阳的白色由内圆的最下方开始产生了，然后一点点的逐渐长大，一直到15这个圆的最上端，阳就不再长了，长成了，成于15，成于外，最高点之后的过程中，白色就都在15的范围内了，河图中描述的阳的生、长、成的变化过程就都体现在太极图白色的区域。而当阳长到极致的位置而“成”之时，阴就开始由内而生了，同样是生于5，对应于河图中2的位置，即午时的位置，然后逐渐长大，一直长到15这个圆最下端的位置，阴也长到极限了，成于15，而后阴就保持在15的区域范围内不再生长了，这样就形成了太极图中黑色的代表阴的变化过程。

龚建新：这样看来，太极图更形象化、更直观地表现了阴阳变化规律。从河图到太极图，我想到了电子表和机械钟表，电子表显示的时间是数字化的，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跳跃式展现，而机械钟表的指针是圆形运动，扫过每一个时间点。

康伟：为了比较清楚地了解阴阳各自变化的过程，我们刚才把阳和阴的变化过程分开来说，但实际上阳和阴的变化过程是同时进行，而且是相互作用变化的。从图中我们就可以看到，阳是在阴最大的位置时由阴中产生的，在阳生长的过程中阴是成而不长的状态。阴不长了，阳在阴中长，相应的就在消减阴的分量，所以就形成了“阳长阴消”，阴阳同时变化的过程。此过程中，阴不是自身主动地产生“消”，我们在图中看到阴的成数15是没有改变。那个黑色一直都在外圈上，但阴内部的阳则一直在长大，从而相应地使阴减小，所以，阴的减小是阳的长大造成的结果，阴没有变，而是阳在阴中变。同理，在阴的生长过程中，阴又是在阳“成”的位置中产生的，此过程中阳的成数没有变，而阴在阳中不断地产生和壮大，形成了“阴长阳消”的变化状态。由此可见，阳是在阴中产生壮大的，所以称为“阴为阳之母”，而阴又是在阳中产生并壮大的，所以又称“阳为阴之母”。阴阳的变化相互作用、互为根基，所以产生了“阴阳互根、阴阳相生”的概念。在阴阳变化的整个过程中，阴和阳这两个因素是永远混在一起，不可分割的，阴阳的变化永远是“阴不离阳，阳不离阴”的整体状态，少了哪一个而单独谈另一个的存在，都是对阴阳变化错误的解读。

龚建新：这就是“阴阳混一”的概念。讲到阴阳，人们常说，打太极拳时，右手向上，右手是阳，同时左手向下，左手是阴；右手向前，右手是阳，左手向后，左手是阴。这种说法正确吗？

康伟：我觉得，这样讲解阴阳的概念其实是完全违背了阴阳变化的基本原则，这种说法把阴阳完全割裂成了相互分离的两个部分，认为这个是阴那个是阳，这就形成了阴阳离绝的状态，而真正的阴阳变化是在同一整体、同一过程中形成的。打太极拳时，右手向上运行的这个过程中，阴阳是如何变化的，哪里在增，哪里在减，什么在消，什么在长……这些都要在这个右手的运行中搞清楚，体现出来，和下面那只左手是扯不上关系的，而下面运行的左手又有它自己的阴阳变化在里面。这些具体的阴阳变化形式我们后面再探讨。现在至少我们知道了阴阳的变化是阴阳同体，阴不离阳、阳不离阴，是不能拆成两个相互独立的状态去解读的。

龚建新：刚才讲的是“阴阳混一”的规律，阴阳的变化还有“渐变规律”，这在太极图中也很形象地表现了出来。

康伟：是的，这个太极图中表现出来的阴阳由生到成的变化过程，是把1到10中无数的小数都连结起来，形成了一个由内到外弧形展开的轨迹，而河图用的是1、2、3……10这些整数，所以，太极图细化到了0.001这样的小数，数被分割零碎了。古人把这样不是整数，而是无限细化的小数称之为“零数”。在太极图中我们就明显地看到，阴阳的变化不是1到2这样整数变化，而是1到2之间无数“零数”的变化过程，这种变化过程称为“渐变”。我们从图中可以看到，阴和阳在两圆之间由生到成的那条弧形曲线就是我们数学上的渐开线，也就是说阴阳相互间的作用变化是极细微的，是零点零几那样的“零数”逐渐地变化，而不是1而后就2这样的“整数”突变的变化。这就是天地自然变化的本原状态，就像昼夜的变化一样，子时开始，每分每秒天都在变亮，但不会突然变亮了；午时之后，每分每秒天都在向黑变化，但我们是感觉不到的，这种渐变的过程是微变化，是基本上无法察觉到的。但这就是天地自然万物的最基本的变化状态，即自然万物的自然变化过程皆为渐变而绝非突变，而万物自然变化究其根源就是天地阴阳的渐变规律产生着作用。

龚建新：这种渐变，就像机械钟表的时针，我们看不出它在动，但是分分秒秒它都在动；也像幼苗的生长，我们看不出它在长，但是它在时时刻刻地生长。大到天体的运行，小到细胞的生长，都是渐变。

康伟：从太极图中，我们还能看到，阴和阳是在相互作用中产生着此生彼消、渐变循环地交替运行的。阴极则阳即在阴中生，阳极则阴即在阳中生，这又形成了“阴极必生阳，阳极必生阴”的循环变化规律。遵循这一规律的阴阳变化，形成了自然界生生不息、往复循环、天长地久的自然生命状态的延续。而在太极拳的运动中，这一规律起着重要的指导作用。遵循了这一规律的太极拳，才能产生连绵不断，上一动作的结束即为下一动作的起始，动由静中生，阴阳转换无始无端，一气贯通的效果。

龚建新：这也是太极拳是圆的运动一个体现吧。除了太极拳的动作走弧形，非弧即圆，这些外在的表现形式外，太极拳内在的阴阳变化、循环往复、无始无端……等等，也是圆运动的体现。

康伟：是的。我觉得说太极拳是圆的运动，更应该从内在的阴阳变化上去理解认识，不能只是从表面的动作形式上认识。再有，通过这个太极图，我们还能看出阴阳变化的平衡。我们经常说，太极拳是练平衡的，通过太极拳的习练能使人达到阴阳平衡的状态，但这个平衡的原理是从哪里来的呢？我们打打太极拳的动作就会阴阳平衡了吗？阴阳平衡到底体现在哪里呢？我们看一下太极图。通过圆心随意画出任何一条贯穿太极图的直线，如图三，我们就会发现在小圆和大圆之间这个阴阳变化的区域内，直线两边阴阳的比例是相反相等的，一边的阳有多大，另一边的阴就有多大，一边是阴大阳小，另一边就一定是阳大阴小，而如果把这条线上的阴和阳分别加起来，阳的总量和阴的总量又是完全相等的，这就说明了按照天地自然规律运行的阴阳之间是会产生自然平衡状态的，天地间万物生长繁衍，生生不息的生命延续，就是在天地阴阳平衡运行的自然状态下实现的，如果失去了这个平衡的状态，一切生命也必将无法存在。所以，在太极运动中保持阴阳变化的自然平衡状态是至关重要的。而如果不知道阴阳运行变化的规律，以及在太极拳的动作运行中如何去体现阴阳的变化，太极拳的阴阳平衡修炼根本就是无法实现的。

龚建新：这种阴阳平衡，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中和、中庸，这是中国传统文化所追求的境界。从这里，我们也就明白了太极拳为什么是中国传统文化的载体。我们总是说，太极拳不仅仅是技击术、健身术，还是中国传统文化。但是，如果不了解其中的阴阳变化哲理，你也就不明白它的传统文化属性，也就练不出太极拳的功能、功效。

康伟：确实如此。通过对太极图形成过程的解读，我们进一步了解了古人关于阴阳变化的认知概念，进一步明确了天地自然阴阳变化所蕴含的规律性，现在，我们可以阴阳变化规律归纳为以下几点：

1、自然阴阳的变化永远存在于“阴中有阳，阳中有阴”的统一体中， 不存在“孤阴独阳”的变化状态；

2、阴在阳中生，阳在阴中生，阴极必生阳，阳极必生阴；

3、阴阳变化的过程皆为渐变，即“零数”变化，而绝无突变；

4、阴阳在变化的过程中皆处于自然对应平衡的运行状态。

龚建新：这就是太极图中阐释的阴阳运行变化的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规律性的原则。那么这些规律性的原则和太极拳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些原则是如何指导太极拳运动的呢？这是我们最感兴趣的。下一次，我们就来讨论一下，这些概念和规律是如何影响和指导太极拳的理论和习练方式的，也就是说，我们如何在太极拳的练习中遵循体现这些阴阳变化的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