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拳名家 康伟  本刊记者 龚建新 

龚建新：上一讲我们讲述了“河图”是怎么形成的，以及其表述的意义，我们知道，河图是古人“观天地之象，察阴阳之变”，按照天地自然阴阳变化的实际情况进行图形化的表述。通过对河图形成的讲解，我们明白了阴数、阳数、中数的概念，看到了“五位相得，各有所合”的阴阳自然组合的结果。

康伟：河图上的这些数字的排列组合，实际上是描述了天地阴阳能量自然升降变化的过程。从河图中，我们可以看到，在阴阳变化的整个过程中，阴数和阳数形成了一对一对的组合关系，这也就表示了在阴阳变化这个过程中的每一阶段，阴和阳都是共同存在着的，没有单独的阴，也没有单独的阳，就像一条路，过去的车和回来的车都同时在走，这条路的双向通行功能是同时存在的，在阴阳变化的过程中，是没有单行线的。

龚建新：我仔细观察了一下上次讲的阴阳对应关系图和河图，它们有一个重要的区别，那就是阴阳对应关系图（图1）中表示阳路径的实线都在内面，表示阴路径的虚线都在外面，而河图（图2）上表示阴的2和4画到里面了。从阴阳对应关系图到河图，为什么会有这种变化呢？

康伟：我们之前画的那个实线和虚线的图，只是单纯地说明了阴阳运行过程的对应关系，而在河图中，古人们不但表述了阴阳的对应关系，还包含了更多的涵义。从那个实线和虚线的图中，我们可以明确地看到阳和阴的生、长、消、亡的四个阶段。图中1和3表示的阶段，是子时到午时的阶段，就是阳不断生长的阶段，而到午时，阳就长到了极限，就不再生长了，过后就是消、亡的阶段，即图中7和9表示的阶段，这时的阳就叫做“长成”了，成熟了。而午时又是阴的生长的起始，也就是图中2和4表示的阶段，这是午时又回到子时的阶段，是阴不断生长的阶段，而到了子时，阴又生长到了极限，也长到了“成”的状态了，在之后的6和8表示的变化阶段中，阴的这个“成熟”的状态不会再生长了，开始消、亡。

龚建新：哦，我看明白了，这里阳的生、长是在阴的消、亡中产生的，而阴的生、长，也对应着阳的消、亡。阴和阳，此消彼长，此长彼消，互相依存。

康伟：在这里，古人们把表示阳生长阶段的1和3称为阳的“生数”，而把表示阳成熟阶段的7和9称为阳的“成数”。同样，2和4就是阴的“生数”，6和8就是阴的“成数”。这样，我们经常说的“生成”这个词的涵义就出来了。古代的语言文字，大多都是一个字一个意思，是字意，现代汉语都逐渐模糊成了词意，是一个词一个意思了。实际上，在古汉语中， “生成”表述的是生和成是两个不同的阶段，代表了事物变化发展的不同状态。河图就是在告诉我们，什么是“生”，什么是“成”。

龚建新：这样一来，我们就看到，河图中所有表示生的过程的“生数”都在里面，而所有表示成的过程的“成数”都在外面。比如，阳的生数1和3，阴的生数2和4都放在了里面，而阳的成数7和9，阴的生数6和8都放在了外面。这是什么意思呢？

康伟：这就是“内生外成”的哲学观念的体现。这是古人对事物变化哲理的表述形式。人们通过对自然世界的万物变化发展过程的长期感悟和总结，认为一切事物都是“由内而生，因外而成”的，用我们现在的哲学观点来讲，就是“内因是变化的根本，外因是变化的条件”，内因和外因相互作用，形成和决定着事物的发展进程和结果。所以河图就把表示“原因”及“内因”的生数放在图的内圈，而把表示“成因”及“外因”的成数放在外圈，内外两个数又相互对应结合相互产生作用，共同影响着事物的变化过程和结果，这样就形成了1、3、2、4四个数在内，6、8、7、9四个数在外的河图的形状了。

龚建新：哦，河图原来有这么深奥的道理，表现了事物发展变化的内因和外因的关系。那么，这个河图还表述了阴阳变化、矛盾运行的其他的规律吗？这些规律都是什么？

康伟：当然，河图还阐述了其他的阴阳变化的规律和自然变化的规矩。我们看看《陈氏太极拳图说》中河图下面的这段文字：“一得四、二得三为五，六得九、七得八为十五。”前面我们讲过了，这些代表阴阳两种性质的数字的排列是按照天地阴阳变化的过程自然形成的，现在这个按自然变化过程排列的数字中产生了很多规律性的东西。我们看一下，内圈的四个生数中，相邻的一个阳数和一个阴数相互结合，都会得到一个相同的定数，即阳数1和相邻的阴数4相结合得到一个5，阳数3和相邻的阴数2相结合也得到一个5，由此说明了，在阴阳相互结合产生变化的初生阶段，无论阴阳两种因素如何组合作用，它们所形成的整体状态是保持恒定不变的，也就是说，阴阳变化的开始，就是在一个恒定不变的整体状态下产生相互之间的变化的，阴阳两个因素虽然都在变化，但它们形成的整体没有变，两个不同的因素相互作用产生变化，又要保持组成的整体不变，就必须是一方如果增多，另一方就必须同时减少，这一方增了多少，那一方就要同时减多少，这个升高了多少，那一个就要同时降低多少，所以，在变化的过程中就必须遵循“此消彼长”同时进行的变化规则。从上面两对阴阳数字的组合中，我们就会看到阳是1，阴是4，整体是5，如果阳变成了3，那么阴就是2，还是5。按照这样的变化原则，现在我们多用一些数，如果现在阳变成了1.1，那么与之组合的数就应该是3.9了，但不论如何变化，它们整体都是恒定不变的。同理，我们上面讲了“成数”代表生长到了极限，形成了最终的状态，那么成数相邻的阴阳两个数组合在一起也同样得到了一个定数，即6和9组合、7和8组合都是15，也就是说阴阳变化到最终的阶段，整体状态还是恒定的，不论最终形成的结果中阴和阳各是多少，它们相互作用形成整体之和是不变的。生数代表的阴阳变化的初始阶段，和成数代表的最终阶段，阴阳变化都得保持在了一个恒定的状态，由此就不难推断出，在阴阳变化从初始到最终的这个过程中所有阶段，阴阳相互作用变化都是在一个整体恒定的状态下进行的，因此就有了河图下面的这段文字：“一合九、二合八、三合七、四合六为十。”这是说，阳开始阶段的生数1和阳终止阶段的成数9合起来为十，而阳在中间运行阶段的3和7，合起来也是十，表示阳变化的一头一尾相加起来，与变化过程中的各阶段的阳的总和是一样的，说明在整个的变化过程中，阳的总量是恒定的。同理，从阴数上看，“二合八，四合六，也皆为十”，说明变化过程中阴的总量也是恒定的，而且是阴阳总量相互对等的，形成了一个阴阳整体平衡的恒定状态。这就像我们生存的天地空间一样，阴的能量和阳的能量每时每刻都在进行着“此消彼长”的变化，形成了四季循环，昼夜更替，但无论黑白如何交替，四季温度如何变化，阴阳能量如何转化，这个空间整体的气机密度和气压状态是恒定不变的，不会因为天气热了气压就升高，温度低了气压就减小，阴阳两种能量虽然在变化，但它们形成的整体空间状态是恒定不变的，世间的万物才有了一个稳定的生存空间状态。通过河图所表述的阴阳之数的规律性对应关系，古人就形成了对天地阴阳自然变化的直观认知概念，也就形成了阴阳变化的一些重要原则。

龚建新：这些阴阳变化的原则都有哪些？

康伟：第一，阴阳两种不同性质的因素共处于一个统一体中，形成了一个共存的整体状态，只有阴没有阳，或只有阳没有阴的状态，在天地自然的状态中是不存在的。所以，形成了“阴阳混一”的概念。

龚建新：这也就是现代哲学所讲的“矛盾的双方对立统一，共处于统一体中”。

康伟：第二，在这个统一体中，阴阳两种因素每时每刻都在进行着“此消彼长”的相互作用变化，这种变化是双向的，有阳的变化，阴也就一定在变，而且在同一时刻、同一过程中，同时存在着两个因素的对应变化，所以谓之“有阴即有阳，有阳即有阴，阴不离阳，阳不离阴”的变化状态。

龚建新：这就是现代哲学讲的矛盾的双方是发展变化的，双方向相反的方向转化。

康伟：第三，无论阴阳在这个统一体中如何变化，它们相互作用产生的整体状态是保持恒常不变的，即“变中有常，常中有变，守常而应变”的概念和变化原则。

龚建新：哦，这个阴阳整体状态在变化运动中保持恒常不变的性质，我觉得是中国传统哲学的一个重要的观念，现代西方哲学中似乎没有这个概念。这个“守常应变”的哲学观念，应该就是儒家所倡导的“中庸”，也就是太极拳中的“守中”，在现代社会中，也就是我们国家倡导的“和谐”。

康伟：是的，中国传统哲学和西方哲学有各自的特点，西方哲学强调的是矛盾双方的斗争，而中国哲学更倡导和谐、中庸。

龚建新：我们还是回到河图。河图中表述的这些事物阴阳发展变化的规律与太极拳有什么关系呢？

康伟：当然有关系，这些语言不都在太极拳的理论中出现了吗？王宗岳的《太极拳论》中就明确指出：“阴中有阳，阳中有阴，阴不离阳，阳不离阴，阴阳相济，方为懂劲。”这说明太极拳劲力就是遵循着阴阳变化的基本原则而产生变化的，并通过这种阴阳变化产生掤、捋、挤、按四象之劲别的变化。如果不明白阴阳变化的基本原则及阴阳变化的实际操作方式，是根本无法实现太极拳掤、捋、挤、按劲法的变化效果的。所以王宗岳才说，你明白了“阴阳相济”的变化规律，并能实际运行这一规律了，你才叫“懂劲”了，懂得太极的劲别变化了。掤、捋、挤、按是劲法，是通过阴阳变化而产生的劲别变化，不是简单的肢体外形动作，这个问题以后我们再探讨。 还有，“变中有常，常中有变，守常而应变”的概念和变化原则，对太极拳功能的训练，更是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譬如，我们经常看到的太极推手练习，两个人搭上手，你来我往的相互推动运行，但在这种练习的过程中到底在干什么呢？实际上，两个人的手臂一搭上，就相当于一对阴阳组合在一起了，就形成了一个相互作用的接触力了，这个接触力就是阴阳相互作用的效果。当一方向另一方推动时，另一方同时也要产生相应的变化，但这个变化要遵循上述的原则，就是要保持这个接触面最初形成的那个接触力恒常不变。也就是当推的人在接触面上试图不断增加力量的时候，被推的一方就要同时减小力量以保持这个接触面的力量不产生改变，不论对方推出的力量和速度如何变化，被推的一方都要通过与之相对应的变化守住接触面的那个状态，使接触力保持恒定不变，给施加推力的一方感觉是不管自己怎么用力，总是在接触面上产生不了力量增加的效果，总是感觉那个力还是原来的样子。所以，两个人推手不是在练如何抵抗和对付对方进攻的力量，而是通过“他长我消”的变化来保持接触面的恒常不变的状态，训练的是在对方千变万化的施力状态下都能保持守住这个常态的能力，也就是太极拳“守常应万变”的能力。但如果不明白阴阳变化所要遵循的原则和要达成的效果，你来我往的推来推去就根本不知道应该干什么，也就不是太极拳的推手训练了，太极拳所谓的“因常以制变，守常以应变，以不变应万变”的拳理描述也只能是云里雾里、完全无法理解的空话了。

龚建新：你这样一讲，河图中包含的这些阴阳变化的知识和哲理，对太极拳的习练还真是起着重要的指导作用，所以，陈鑫在《陈氏太极拳图说》中一开始就花了很大的篇幅，用河图、洛书和太极图等讲解阴阳变化的原则和规律，这是在为后面讲解太极拳的运行和变化打基础。如果不了解这些基础知识和概念，以阴阳变化为核心要素的真正的太极拳运动，根本就没办法讲明白、搞清楚。既然河图已经把阴阳变化的规律讲述得这么清楚了，为什么后边还列出了太极图呢？太极图与河图是什么关系呢？

康伟：我们知道，太极运动是圆运动，而河图是圆形之祖。我们看到，河图是方形的，而太极图是圆形的。太极图来源于河图，所以说“河图是圆形之祖”。《陈氏太极拳图说》中河图的下一页就是一个太极图，但我们都不清楚这个太极图就是河图演变出来的，就是河图中阐述的阴阳变化规律进行细化之后的结果，阴阳变化的所有规律和规矩都可以在太极图中得到更充分的表达和体现，而这些规律和规矩，就是太极拳运动要遵循和恪守的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原则。下一次，我们就来讲述一下河图如何变成了太极图，以及从太极图中我们又能理解太极运动的哪些理论和法则。